要说射入剑岚宗的第一抹晨辉是被谁看了去,那人定是剑岚宗二长老杨玄。
杨玄以文为业,以砚为田,读的是见闻博学,学的是经世致用,四十余年,日久成癖,不断寻求自我,一朝天地鉴心。他修的剑道,叫心剑。
杨玄居所,筑楼山中,墨竹三千,题名潇居馆。居所内两床两椅两案两油灯,左右各置书柜一对,饰以榕榆兰草的盆景。行馆不大,却明亮透气,高雅绝俗。
正对窗口有有一大一小两张书案,古砚铜注笔筒镇纸一样不缺,大书案上有一张微黄素娟,笔筒中倒插几枝磨烂毫毛的毛笔。杨玄日常就在此处沉思静悟,整顿心灵。
杨玄是颜北辰的启蒙老师,他曾和小北辰讲天地星辰,讲胸怀气概,讲大明王朝,讲海外仙山……诸行见闻,博古通今。只要杨玄想到的,或是小北辰疑惑的,他都不吝面面俱到的讲解一番。
不过彼时的杨玄委实太过严肃,对年幼的北辰要求颇高,他留下的课业往往是颜北辰的噩梦,贪玩或者糊弄都会被教棍打手心,杨玄打的教棍非同一般,小北辰化解不了鉴心高手的暗劲,往往挨上一棍就是疼几天。而漠视规律或者触犯戒律,就要罚抄上万字的古人经典,要求笔酣墨饱方圆兼备,一字出错全章返工。
有多少个漫漫长夜,年幼北辰绞尽脑汁伏案而作,杨玄同样在一旁笔走龙蛇,至于有多少次颜北辰不堪疲惫昏睡过去、而杨玄小心翼翼将小北辰抱到床上。已经无从知晓。
时光最为刁难人,年龄渐长的颜北辰不论是精力还是韧性都远非步入中年的杨玄能比的。夜深人静,杨玄困乏,酸涩眼眸看着旁边那笔挺的身姿,满心欣慰。第二天清醒之时伏案而睡,背披罩衣,案前宣纸厚厚一碟,堆放的整整齐齐,随意抽一张出来看,铁画银钩字字珠玑,而旁边那个小书案,各类文具摆放整齐,颜北辰留字“山门练剑”。
随着颜北辰年龄增长,小书案已经坐不下这个身高腿长的少年。
颜北辰十六岁时搬出了潇居馆,和众多内门弟子一样,有了自己独立的居所。而潇居馆内两床两椅两案两油灯的摆设始终没有改变。
他也忘记了是什么时候,发现颜北辰碰到美丽动人、娇俏可爱的女弟子也会多看一眼,也会收到一些内容需要瞒着他这个师傅来看的信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早些年听到颜云旭那帮大老粗说的一些荤话都会面红耳赤的他,再听到那些却只会淡淡一笑。声音也脱离了稚嫩,唇边忽然生了许多绒毛,手臂双腿腰身背脊越来越粗壮有力……也渐渐的喜欢去叩玉山顶驻足远望发呆。
杨玄不曾娶妻,也就没有子嗣。多年来没有仆妇为其清扫书柜,他甚至也不让颜北辰打扫,灰尘让书籍沉淀一种岁月的醇香,时常翻阅,便觉其乐无穷,此中韵味,不足为外人道也。
没有女人会喜欢爱书超过爱美人的他,终生不娶,只是各退一步,没有相遇,自然没有辜负。
他希望颜北辰和他不一样。
所以他要颜北辰离开潇居馆。
……
天底下总是有这样幸运儿,长辈寄予厚望,武道一途顺风顺水,贵为一派宗主,门下弟子无数。又在适婚年龄抱得美人归,生有一女,家庭和睦。
他就是颜云旭。
最开始,自由潇洒快意恩仇,执剑闯江湖白马啸西风,御剑飞越那高耸入云的剑门山,沿着那发源云端的大注河横穿整个中原,曾北走辽凉,南下吴越,东临沧海升明月,西至关外起狼烟。风华正茂年轻气盛,说不尽的风流写意。
然后啊,他总爱说他这辈子就已经栓死了,拴住他的,一个叫剑岚宗,一个叫凤嫣。一个是他祖辈筚路蓝缕百年的宗门,一个是他死缠烂打三年有余都没骗到手的媳妇。
然而那个时候他并不是剑岚宗的宗主,也并不是凤嫣的丈夫。
后来啊,他果真娶了凤嫣,果真成了剑岚宗的宗主,收了一个叫颜北辰的弟子,生了个叫颜雨菲的女儿。
大丈夫不外如是。
但是颜雨菲十二岁之时身患恶疾,卧床不起,又伴有严重热病,时常昏迷不醒。同门炼气士杨玄甚至神色凝重地称她身周还有丝丝缕缕的黑死气息萦绕,却连博览群书见多识广的他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他无奈之下只能带着爱女遍访大明王朝说得上名号的大夫,红包不知道送出多少,然而所有音信石沉大海。焦头烂额殚精竭虑之际,在外游历的弟子颜北辰修书一封送到剑岚宗,信中一语道破天机,更是从北陆大江中捕捉化龙之蛟,提前结束历练回到剑岚宗,做了一件近乎疯狂的事。
再后来啊,颜雨菲恢复了健康,可颜云旭破天荒地对爱女大怒一场,甚至禁闭半年以示惩戒。
而那位弟子,颜云旭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愧疚?悔恨?还是感激?亦或者……是两清?
在爱女和爱徒之间,他觉得自己最终选择了女儿。
这个决定,让颜云旭仿佛瞬间老了十岁,心境受损,境界狂跌,一向克制的他忽然养成了酗酒宿醉的习惯。
他不知如何补偿那位徒弟,一如当初面对女儿的病情一筹莫展。
不过春秋还在交替,叩玉山还在屹立,剑岚宗还在等着宗主的引领,在日复一日处理宗门事务中,颜云旭麻木了。
心中对女儿还是会有芥蒂,对颜北辰还是会有愧疚,只不过这些心事,早就诉与西风了。
如今啊,每月十五,颜云旭最爱在剑岚宗那厚厚牌匾下,寻一干净的石阶坐下,一壶酒,一把剑,一个人,在夕阳快要落山之际,笑着看着些赶忙回到住所的弟子,直到月亮升起。
临了,空酒壶,闭鞘剑,满山月,失意人。
……
这世上能够不被颜云旭发现而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他房间的人,绝对不会超过两手之数。
因此他发现他书案上多了一个信封的时候,心境顿时一沉。然而细看一眼,眼眶穆然睁大,他甚至感觉自己握信的手有些颤抖。
信不长。
可颜云旭却冲出了房门,甚至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你要去哪。”
颜云旭院中,杨玄坐于凉亭,亭中石桌上放置左右各一茶杯,又有煮好的一壶新茶,杯中升腾的热气丝丝袅袅。杨玄背倚藤椅,轻抿茶水,悠然自得。
“北辰走了?!”颜云旭将信封摔到桌上。
杨玄只示意他喝茶。
颜云旭将热气腾腾的茶水一口灌下,面不改色。
杨玄叹了一口气,道:“我已经去他住的地方看过了,可谓藏风聚气,上风上水,一如古书所言,水随山而行,山界水而止。住房也讲究,背枕山坡,三面临水,屋后谷地呈聚宝之势,左山青龙踞,右山白虎盘。我今早至山巅观望,大江东去,紫气东来。虽不如天下第一洞天福地地肺山,却也是难得的大气象汇聚之地。
“本来身为炼气师,对这种气运汇聚之地应该格外敏感,可此地确实有些门道在,群山遮蔽之下,只有等我真正进入了那间宅子,我才猛然惊觉。这山这水都有被人以大剑势改造过的痕迹,营造此等福地之人,道行虽不见得如何深,但利用天然地势稍加改造,这眼界殊为不易。”
颜云旭瓮声瓮气:“难怪他本来两年前就应该走的,却在后山折腾了这么久。恐怕按照他的性格,插秧种菜也好,卖菜卖粮也好,多半也是实在闲的发慌,他隐居深山的主要目的只是休养生息恢复伤势……如今大概是伤好了,可能也像云庭当年一样,才是真的要脱离剑岚宗,离开这个伤得遍体鳞伤的地方了吧……”
“道门算天算地算人算不了自身,可是我能算天算地算人,却没算准过这孩子……”杨玄的目光飘到凉亭之外,秋风打落枯叶,日轮悬挂山头。
颜云旭忽然话锋一转,贼兮兮笑道:“你说这兔崽子现在就能轻而易举不被咱发现进咱房门,以后偷香窃玉岂不是犹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了?”
杨玄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低头抿茶:“他随我。怎会做这种狐绥鸨合之事?”
颜云旭故作惊讶道:“啥?那北辰岂不是沾上了龙阳之好?”
一向儒雅随和的杨玄破天荒骂了句脏话。
他忽然就想到了从前。
……
“颜北辰听令!”
“弟子在。”
“今日你入我门下,当以仁为友以道为师,修身谨行克己复礼,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行止中正惩恶扬善。”
“弟子谨听师尊教诲。”
“我以剑岚宗二长老的身份,替掌门赐予你剑岚宗第五代弟子首席弟子之位,更当尊师重道关照同门,你的一言一行将代表剑岚宗,肩负剑岚宗威严与荣誉,成为宗内诸多弟子的表率。”
“弟子领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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